清廷派军舰护侨的真相,与「墨西哥对华赔款」的实质 | 短史记

2020-04-02 13:25:09


问:1911年,墨西哥和古巴发生排华海潮。是年5月,墨西哥叛军攻占托雷翁城,涌入华人贸易区追杀华人,303名华人丧生。古巴等国也如斯。清当局命令程璧光所率领的军舰 ”海圻”号在访美竣事后,前去墨西哥、古巴等国 ”宣慰侨胞”。古巴、墨西哥慑于清朝军舰的威力,改变了强硬的立场,向中国报歉,并偿付受害侨民生命产业损失。是真的吗?


墨西哥残杀华人,清廷出动军舰护侨,吓得墨西哥赶紧赔款报歉”,是一个中文世界历久撒布的段子。


这个段子,见于多种通俗汗青读物。好比一本叫做《中国海魂》的书声称,伍廷芳在1905年用炮舰政策威胁了墨西哥,“迫使其抛却毒害华人的法令”,且说墨西哥再次发生排华事件时,中国公布派一艘巡洋舰去接见,“吓了一大跳的墨西哥人赶紧报歉赔款”。还有一些通俗读物声称,中国取得对墨西哥的交际胜利,原因不在陈旧的清廷,而在于“伍廷芳压根就没通知清当局,不然交际必然失败”。


这些说法,均缺乏史料依据。短史记以前谈过这个话题,本文补充了一些相关资料。


一、华工为什么去墨西哥


波费里奥·迪亚斯总统当政时代(1877~1911年),墨西哥对外国劳工的需求相当兴旺。


1882年美国经由《排华法案》,华工在美国的景况急转直下。墨西哥当局看准时机,于1884年、1885年两次向清廷驻美使臣郑藻如提出与中国订立招工合同的恳求。其时,清廷与墨西哥尚未建交,但藻如感觉此事可行,来由是有了合同,今后华工在墨西哥受到危险,就能够有正规的处理依据。但总理衙门感觉珍爱华工是一项很麻烦的交涉,婉拒了墨西哥的恳求


这之后的1890年、1893年,墨西哥又多次提出了相似的要求,均遭婉拒。1894年,两国终于起头建攀谈判,但商洽过程并不顺利,一向拖到1899年炎天,两国代表才在华盛顿签署了《中墨亲睦互市行船合同》,公布正式建交。


图:波费里奥·迪亚斯总统


《中墨亲睦互市行船合同》共有二十款。与华工相关的划定,大略内容是:所有赴墨华工须出于情甘自愿;禁止使用“将就之法或施诡谲之计”引诱华工;华工在墨西哥享有最惠国待遇。


合同签署后,墨西哥在中国的广州、上海、汉口、福州、厦门等地设立了领事馆,负责招募华工。1895年,在墨华人只有不到1000人;1904年,这个数字上升为8000多人。


二、“伍廷芳炮舰恫吓墨西哥”大话的由来


这则大话的实质,是史料在流传过程中被化虚为实、张冠李戴。


所谓化虚为实,指的是伍廷芳的确曾致电清廷,扣问是否能够派军舰赴南美洲炫耀武力协助交际,但这一建议被清廷否决了,并没有付诸实施。


伍的电报全文如下:


旅秘华侨电请代吁当局派兵轮前去镇压。廷查列国时遣战船游弋遍地,以示声威而资珍爱,各主国亦极迎接。前月..舰队来美,彼此极洽。我当局上年派杨侍郎乘军舰赴南洋,如能再赴列国,顺道南美洲,劝慰侨氓,人心益深感戴。是否可行,乞钧裁电示,俾转谕华侨。廷。艳。(使美伍廷芳至外部旅秘华侨请派兵轮赴南美洲电)



时为1909年,也就是伍廷芳第二次出任驻美公使时代。其时,南美列国显现了排华风潮,尤以秘鲁最为严重,很多华人商号被抢,且有不少华人在骚乱中受伤。由伍的这份电报可知,恳求清廷派军舰前去,是“旅秘华侨”的要求,与墨西哥华工无关。伍赞许秘鲁华侨的恳求,所以甘愿替他们致电清廷外务部,且在电报中增入了本身的见解,即能够派军舰、应该派军舰。


外务部衡量得失,没有采纳伍的建议,只命他出访南美列国。得不到武力支撑的伍廷芳,只能凭着本身的交际手腕,以住手华工赴秘为筹码,与秘鲁当局再三交涉,迫使其取销了一些苛待华人的政策。


图:代表清廷签署《中墨亲睦互市行船合同》的伍廷芳


所谓张冠李戴,则是指伍廷芳的上述建议,原由于南美洲(首要是秘鲁华人)受到危险,却被讹传为原由于墨西哥华工被践踏。这种讹传,大约始于民国人刘成禺撰写的《世载堂杂忆》。


书中说,墨西哥欲仿效美国排华,伍廷芳亲赴墨西哥,同墨外长发生辩说,拍案而起:“下旗回国,再电..调兵船来,与汝等周旋”。墨当局忙请美国国务卿出头调解,住手了排华。伍廷芳回美国后,有学生问他“中国兵船安在”,问他为何“敢言绝交”,伍廷芳回覆:


“在华盛顿出发赴墨时,美国务卿与予最善,予与彼密谈,如在墨西哥交涉决裂,彼已应许负责调解矣。”


意思是,早在出发去墨西哥之前,美国国务卿已准许站在我这边,出头匡助调解。所以我才敢说派兵船来、两国绝交那种狠话。



这个故事天然是假的。因为身兼驻墨公使之职的伍廷芳从未去过墨西哥。并且,伍廷芳在驻外任上,一切交涉,事无大小均会电告清廷外务部,不会做这种私自恫吓、私自威胁的事情。好比,他以住手华工赴秘为筹码与秘鲁当局交涉前,已将这一筹码示知了外务部。


三、程璧光与“海圻号”未抵达墨西哥


1910年,墨西哥全国大约有3万华人。不少原本在铁路、矿山、农场工作的华人,经由多年储蓄,已成为殷实的商户,起头从事零售业。好比在墨西哥北部的托雷翁城,也就是中文史估中常见的“莱苑埠”,有600多名华人在经营餐馆、旅社、洗衣房和杂货铺。康有为在这里也有投资。


1911年,墨西哥革命党人马德罗起事,意图推翻迪亚斯政权。5月15日,叛军攻下托雷翁城,与深怀仇华情绪的本地人(好多人认为华人抢走了他们的工作)一路掳掠了城内的华人商号,并疯狂残杀华人。在华墨银行中,奸人先是杀死了大厅里的雇员,后又用大镰刀在尸体上乱砍,将头和四肢丢到大街之上,可谓残酷至极。


图:马德罗派武装进占托雷翁城


美国领事馆的工作人员George C. Carothers,在申报中如斯描述他所见到的华人商铺惨状:


“我们去中国洗衣店。有四人被践踏,这家洗衣店差不多也被毁坏了。炸弹投到了房顶上,窗与门不是被破坏就是被偷走,机械碎成了片,一切能被货车运走的器材,都被拿走了。接下往来‘Puerto de Shanghai’。这座建筑物的门和窗都被破坏了。几个月前迁到这座建筑物里的中国银行也被毁了,保险箱被炸开,里面的器材被拿走,家具被破坏,所有文件和珍贵物品都被偷走了。”


事后统计,有跨越300名华人在这场残杀中遇害,占到了本地华人生齿的一半,经济损失在百万墨元以上。


图:运载“托雷翁城大残杀”遇难者尸体的货车


事发后,清廷驻墨代办沈艾孙致电外务部,扣问是否能够出动军舰前去墨西哥护侨,并建议清廷向墨西哥当局索赔3000万墨元。沈提醒外务部,此次事件中华人损失最大,列国都有意参照中国提出的金额制订索赔规格,事关国度颜面,中国在这一问题上“不得不力争上游”。其电报原文如下:


派舰系美嘱,美不愿居名,自应我认作由欧来美游历最妙。华损最巨,列国视我为准,不得不力争上游,索三万万姑备磋磨。昨宫宴,总统极联络,请慰京墨使。如来问,乞告由墨交涉。艾孙。”(驻墨代办沈艾孙呈外部华侨损失索三万万姑备磋磨电)


的这份电报,派军舰前去墨西哥护侨,是美国官场人士的提醒与建议,但美方不肯出头直接邀请中国,所以军舰赴墨,最好以“由欧来美游历”的名义。


清廷一度规划派海容号巡洋舰赴墨。这是一艘甲午战争后向德国采买的军舰,排水量2950吨,全长100米、宽12.5米。后于抗战时代在江阴自沉于长江,以延缓..水师循长江而上。但清廷又担心此举“使华侨生骄,而墨民益愤”,始终犹疑不决。


图:海容号


这种犹疑不决,将事情拖到了六月份。


6月12日,外务部复原沈艾孙,称墨西哥的乱局已逐渐搁浅,之前拟吩咐海容号去墨西哥的规划已经作罢,将改派程璧光率领的海圻号巡洋舰前去美国,顺道经由一下墨西哥的口岸——该舰如今衔命列入英王加冕礼。外务部稀奇叮嘱沈艾孙,要他向墨西哥当局传递信息,海圻号只是“就近赴美洲游历”,旨在联络列国情绪,“并无他意”,没有其他的用意。


外务部的电报原文如下:


“申。据美使转美外部接驻墨美使电,墨乱渐平。海部前派海容业已作罢,另派海圻,于英加冕礼成后,开往纽约、古巴及墨东方港口。除另电张使外,希向墨外部声明:该舰就近赴美洲游历,系联情谊,并无他意。执事务加镇静,随时慰谕华侨,冀免陈迹。外务部。”(外部致沈艾孙墨乱渐平希声明派海圻至墨系联情谊电)


电报中的“执事务加镇静,随时慰谕华侨,冀免陈迹”一句,显然是在提醒沈艾孙,命他在安抚华人时,弗成将海圻号的到来,明确解读为派军舰过来..。


图:海圻舰抵达纽约


8月10日,程璧光一行率海圻号达到纽约。程璧光等人在美国运动了一周摆布。时代觐见了美国总统,会见了国务卿与水师部长,拜望了已故美国总统格兰特之子并前去格兰特之墓献花,参观了美国水师在纽约的造船坞,参观了伯利恒钢铁厂……以及美国华侨商会组织的各类迎接会。由这些运动可知,对海圻号而言,前去墨西哥并非急事。


一周后,海圻号沿美国海岸线南下,于8月20日抵达古巴。程璧光等人在古巴停留了10天摆布,与该国总统就华工权益珍爱有过一番交流。稍后,海圻舰衔命作废了墨西哥之行,启程回国。彼时,墨西哥当局已亮相赞成补偿,但距离签署补偿和谈还有很长一段距离。


图:海圻号上的中国士兵,已剪去了辫子


四、不克算作补偿的补偿


1911年6月底中国驻美公使张荫棠率团队抵达墨西哥首都,起头汇集证据,与墨西哥总统、外频仍接见,磋商“托雷翁大残杀”的善后事宜。大约同期,清廷拨发的一万两拯救银两,也抵达了墨西哥,发放到了受难华人手中。


据张荫棠事后写给清廷的申报,交涉初期,墨西哥总统亮相甘愿向中国报歉,且原则上赞成在“未来”查办凶手并商议补偿问题,同时也以“两军苦战,伤及外人”是在所不免之事为由自辩。张则礼聘了两位美国律师,负责查询华人被害的事实,汇总为一本“华侨被害事实简单”的小册子,将之呈交给了墨西哥当局。


稍后,墨西哥方面拿出一份申报,声称是华人先开的枪,张荫棠将申报带回做了进一步骤查,发现该申报的证人是一名介入残杀华人的士兵,不具备可托度。张还找到了一位叫做黄琳的华人大夫来作证,推翻了墨西哥方面提交的申报。墨西哥总统的回答是派人与中方一路去托雷翁城查询。两国构成的查询团于8月中旬达到托雷翁。配合查询的究竟是:该地华人共303人被践踏,产业损失70余万墨元;其他区域发生300余案,华人被害20人,有8人死于匪贼,产业损失20余万;“华人先开枪”一事并不存在。


与这一查询究竟出炉大约同期,海圻号衔命完结了前去墨西哥,返程归国。


图:清廷礼聘介入查询的美国律师Lebbeus Wilfley


在补偿尺度上,张荫棠原规划是每位被害者25000墨元。墨方认为太高,张也感觉若过于对峙,或者会引起墨西哥人的恶感,使华人在本地的处境进一步恶化,遂做出了一些让步。最终,墨方承诺补偿中国310万墨元。


1911年12月16日,两国代表签署了一份《中墨赔款证实书》。在证实书的开首,墨方先是表达了对中国的歉意,然后强调:墨当局一贯认为“革党或乱匪所为”,当局“一概不克担当其责”,这一次之所以甘愿补偿,是一种特别处理,旨在“以昭友谊”,未来再发生雷同的事情,“不得以此作为成案”,弗成以援引此次的做法作为处理依据。中方则认可此事是承了墨西哥当局的“好心”。关于此节的原文如下:


“墨西哥..当局力持:凡一国革党或乱匪所为,其国除国际法所认可诸稀奇例案外,一概不克担当其责。而上段所言情事,墨西哥..当局认为亦不在国际法认可诸稀奇例案内,然对于受有伤害亡失诸中国人民,仍情愿按照此次证实书所定给以补偿,以昭友谊,未来不得以此作为成案。又,中墨两国当局于上段所言情事,均愿免未来再有争执。故和洽议结法子,..于此事认可墨国当局之好心。


亦即,此次补偿不克算作补偿,而须算作墨方的“好心”。


图:张荫棠


张荫棠还在申报中提到,美国驻墨大使给他供应了很多有益的建议。好比,该大使敷陈张,墨西哥正处在“新旧党争势之际”,固然不怕惧中国的武力过问,但他们顾及信用,均不想在国际上落下欠好的名声。他建议张荫棠,若墨方拒绝补偿,中方“可将残杀华人,及不愿偿恤景遇,公布器材列国”,将华人受害的惨况在国际上广为宣传,给墨方施加舆论压力。该大使还提醒张荫棠,须在墨西哥官场“多方活动,乃能于事有济”。


遗憾的是,《中墨赔款证实书》原本商定于1912年7月1日前在墨西哥首都交付赔款,但清廷稍后即被民国庖代迪亚斯政权也被马德罗推翻,这一补偿和谈不得不延缓到1913年2月执行。1913年,又发生了马德罗被刺杀之事,赔款之事遂不了了之。




参考资料

①梁碧莹,《艰难的交际:晚清中国驻美公使研究》,天津古籍出书社,2004年。

萨苏、李峰:《中国海魂:从郑和到垂纶岛》,长江文艺出书社2011年;雾满拦江:《汗青真的很有料》,中国华侨出书社2012年。

董经胜:《1910年前中国向墨西哥的移民和中墨关系》,朱鸿博等主编《国际新款式下的拉美研究》,复旦大学出书社2007年。

④《致外务部电》(1909年5月18日),《伍廷芳集(上)》,中华书局1993年,第306页。

⑤刘成禺:《世载堂杂忆》,辽宁教育出书社1997年,第143页。

⑥杨立:《一段尘封的汗青:墨西哥托雷翁称排华血案》,(台)《汗青月刊》2008年4月。

⑦池仲佑:《水师大事记》,左舜生选辑《中国近百年史资料续编》,上海书店出书社1938年,第353页。

⑧《外部致沈艾孙墨乱渐平希声明派海圻至墨系联情谊电》,《清宣统交际史料 卷21》,黄岩王氏1933年。

⑨刘传标编纂:《近代中国水师大事纪年 上》,海风出书社2008年,第589~594页。

⑩《使美张荫棠为菜苑华工被害事呈外务部函》,《华工出国史料汇编 第1辑 中国官文书选辑 第3册》,中华书局,1985年,第1287页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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